现在玩捉迷藏天色确实太黑了点

【安雷】雷欧提斯的墓志铭(短篇/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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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思熟虑与鲁莽冲动,这两种行为里哪一种更有成就?

 

人尽皆知,事物都有两面性。深思熟虑也会演变为优柔寡断,鲁莽冲动也可能是被误会了的果敢决绝。一个人讲话究竟是含沙射影来得巧妙,还是直截了当更加聪明?各位都知道当研究的问题包含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就必须将他们放到实际情景中去进行探讨,因为一桩事情的利弊是一对孪生兄弟,总没有绝对的是非,唯有放到特定条件下才会存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答案。

 

综上所述,我们还等什么?上街找个例子去吧。

 

 

 

 

 

<雷欧提斯的墓志铭>

 

*听说学趴是个很受广大作者青睐的题材

*我试了一下,发现它果然不适合我

*既然5月4日被钦定了那么我也

*安迷修&雷狮

 

 

 

 

 

1

 

“从卢本迪斯米亚边境疫检关卡巴托里安墙防线公关社交调解专员到行政决策敲定流程之实情?”

 

安迷修缓缓点了两下头。

 

看呐,雷狮是多么年轻;如果不去了解他真正的言行举止而仅仅远远望去,他看上去又是多么称得上迷人。不管是谁,在风华正茂之时,在那充满了特殊意义的年龄段里,就如常言的“任何女人在婚礼上都会成为最美的仙子”……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像这样一位年轻人,他骄傲的年龄赋予他无论如何都会像艳阳一样耀眼的特权,何况他本来就足够英俊。

 

所以,当雷狮笑起来——他刻意没有选择身边有某三个人跟着的时候通常会使用的那种瞧不起人的笑法——柳絮也要心悸得飘不起来,花瓣也会止不住发着颤坠落,哪怕安迷修多么想要像他们间必须遵守的规定似的“揍他!”从而上演标准剧情,可是雷狮的笑容,那属于十八岁翩翩少年的闪闪发亮的笑容,你能够想象吗?他正是挂着那样的表情,对安迷修说:

 

“去你妈的。”

 

安迷修揉了揉太阳穴。

 

“换个课题,或者滚出我们小组。”雷狮把腿搁在桌上。

 

“大哥,您当初就不该同意他进组。”卡米尔站在把腿搁在桌上的雷狮的侧后方。安迷修恍惚间看到自己眼前分别是一个山提诺·科里昂和一个汤姆·海根正忙着给自己定罪。

 

一边翘椅子一边双臂向天花板举,摆出了高难度动作后,雷狮深情模仿了也许是导师的语气:

 

“雷狮,我知道你是聪明孩子,你瞧安迷修。他是个多么勤奋好学,彬彬有礼的模范学生。他是如此地正直过头,以至于随堂测试中每一个不够诚实的人都会被他当众上报,好让他在开学短短不到两周内就变得孤立无‘缘’,至今连一个朋友也没有,谁都唯恐自己在他面前的无心之举若不巧与其道德观稍有出入,就会惨遭背后通报。你不是他曾经的校友吗?你们不也同寝吗?你要是能在这次小组合作课题收留他该多好啊,注意,她用了‘收留’——”

 

“我明白,不用说下去了。”安迷修默默撕碎了心中的课题计划大纲,另外,导师绝对没有这么说过,至少不会这么露骨。鉴于能够令雷狮提起兴趣的三样东西分别是酒,亲手实施校园霸凌,以及任何让安迷修没有好日子过的方法,他一定不会错过像方才那样能够奚落他的机会。

 

银爵回寝,开门撞上一派剑拔弩张的情形,习以为常地绕过他们在自己最靠里的桌前坐下,插上耳机开始温习功课,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俄而省去废话,雷狮冲安迷修挑眉:“总之,这是门混分的通识课,进了我的组就别想着咱们全都要陪你一丝不苟,弄得和真的似的。麻烦换个简单的题目。”

 

“为什么不由你来决定?”省得他提一个被否决一个。

 

雷狮夸张地吃惊道:“当然是因为这项任务会由你全权负责啊。难度方面只要保证最后的汇报演讲连佩利也能不出差错就行,‘从卢本迪斯米亚边境疫检关卡巴托里安墙防线公关社交调解专员到行政决策敲定流程之实情’?不不不,他前三个字都看不懂,所以不行。否则你以为我干嘛‘收留’你?”

 

“因为你还心存一丝良知。”

 

“因为我这个星期的保护费还没收,”雷狮眉眼弯弯,“老子很忙的。”

 

 

 

 

2

 

岁月如梭,往事如风。从他们第一次说上话,也就是高中时安迷修出声制止雷狮随手扔了瓶易拉罐且没有对准垃圾桶的行为以来,已经过去好些年头了。

 

世界上唯一适合他待的地方就是《读者》杂志的鸡汤故事里,最初的时候雷狮想。他是个怪人,是个十足的傻瓜。此感想一天比一天强烈,尤其当他得知安迷修终日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又土又笨镜片又厚的黑框眼镜是个摆设,他的晶状体压根一点形变也没有的时候首次达到了高峰。安迷修的镜片有一回在雷狮重击他的右脸时碎了,划伤了他的额角与眉弓,那场面看上去很是血腥。然而痊愈后,他照常把分明对他而言毫无用处的眼镜重新架了回去,并丝毫没有吸取教训地仍旧戴着它多次与他的死对头大打出手。不过安迷修的眼镜没有再为此碎过,大约是雷狮不想再闹得太明显吃处分的缘故。

 

毕业数月,新生上路,冤家路窄。报道第一天在自己的寝室又见到安迷修时,雷狮肺都快气炸了,如果不是安迷修的鸡肋眼镜最终遗憾地没有保留到大学,他发誓自己一定会照面一拳,必须让镜片碎渣刮花这家伙的整张脸不可。

 

你可真没法想象多管闲事的杀伤力。

 

就好像被霰弹枪轰飞半个脑袋,无疑比吃饭时有人在旁边一刻不停地吧唧嘴,走路时脚趾头不小心磕到椅子腿,粉笔摩擦黑板发出的刺耳尖叫,手指起皮时不当心撕过头要痛苦得多……但在这句对比结束后大家一致认为后面几个例子更让人生不如死。

 

安迷修对于雷狮而言就是这样一种角色。一种渗透进生活角角落落,无时不刻得提防着它突然出现的糟心根源。

 

“你小子怎么回事,病假单要十五一张,批量买还没优惠?”交易现场,雷狮一个眼色,帕洛斯突然撕破脸皮,“你知不知道微信上一张卖十三块,十张只要六十。仗着现场交易不留电子记录就抬价是吧,心够黑啊。佩利,上。”

 

小巷里传来阵阵惨叫,就好像有什么人被看门大爷家的狗咬了。

 

在那周的,他和雷狮等人共同的通识课上,安迷修被迫一人带了四张病假条,在导师了然于心的眼神下,备受良心的煎熬,将它们交了出去:“这几个人……食物中毒,现在在医院打点滴……”

 

雷狮甚至好心地送了安迷修两张,说“有个朋友白给我了一沓,这两张就当慰问你”。安迷修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嗯——”逃课时光总是比真正的空闲时间用起来更有微妙的快感,雷狮捧着超大杯榛果馥芮白坐在公交车站等待席的阴影下乘凉,眼珠滴溜溜转。

 

“怎么了大哥?”卡米尔吸着双倍糖的芝士白桃乌龙奶盖口齿不清地问。佩利去烤肉店了,帕洛斯为了监护佩利跟着去烤肉店了。

 

“我觉得比起高中的时候,安迷修现在老实不少,”雷狮摸摸下巴,“难道是我变强了,他识相屈服了?”

 

卡米尔想了想:“我觉得他是因为最近比较忙,一人准备五人份的大作业,所以没空来管我们。”

 

话音刚落,安迷修顶着大太阳从街对面冲过来。

 

雷狮拽起卡米尔拔腿就跑。

 

 

“等等你给我等……抓到你了!”

 

雷狮回头,嫌弃地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拽着自己手臂的安迷修。

 

“你找打吗。放开,你的手汗太恶心了。”

 

安迷修从善如流地松手:“我来跟你说新定的主题。”

 

雷狮忽地张开双臂,咖啡差点晃出来,他动情道:“真是妙极了!你简直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说这件事了,哪有比烈日当头的酷暑下还要棒的谈话地点呢!”

 

安迷修看了看他手里的咖啡,又看了看街对面的星巴克:“……你介意进去再喝一杯吗。”

 

“我介意。”卡米尔说。他不想喝那些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中药的饮料,表示自己去街尾买杯香草奶油欧蕾——当然,双倍糖,再过来和他们会合。

 

 

 

 

3

 

“雷欧提斯的墓志铭?”

 

安迷修缓缓点了两下头。

 

雷狮思索片刻:“还行吧,好歹跟佩利解释一下雷欧提斯是谁就可以了,然后他的任务就是在演讲的时候复述一遍雷欧提斯是谁。”

 

安迷修坐在他对面,嘬了一口曲奇摩卡。

 

“所以呢?请开始你的说明,难不成你觉得我会知道他是谁吗?做人怎么一点灵性都没。”

 

安迷修几不可见地耸耸肩,放下杯子掏出手机,打开了百度百科。

 

“……”

 

“这个题目是这样的,”在雷狮阅览网页的时候安迷修一边说,“深思熟虑与鲁莽冲动的辩证关系。前者有几率会演变为优柔寡断,后者也可能是被误会了的果敢决绝。更进一步精确到:一个人讲话究竟是含沙射影来得巧妙,还是直截了当更加聪明?这就是我们要探讨的。”

 

“行,知道了。”

 

“为此我们得找一些实际生活中的素材作为举证资料。”

 

“好啊,去搜集吧。”

 

“这些资料需要人配合,说白了,需要志愿者做些实验。”

 

“嗯哼?”

 

安迷修居然咂了一下嘴,雷狮竟没有当场反应过来,小圆桌对面的人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有那个人缘请得动谁来帮忙吗?”

 

雷狮哑口无言,半晌才接上:“那你他妈选这个题目干嘛?”

 

“仗着自己脑子好用,你上课真的一个字都不听啊,雷大爷。作业重点在于通过真人实验总结普遍规律得出结论,论题不限,这件事是必须的。”

 

 “啊?”雷狮拍案而起,“你再说一遍?”

 

“哪一句?‘你觉得我有那个人缘请得动谁来帮忙吗’?”

 

“你觉得我有那个人缘请得动谁来帮忙吗?”

 

“你是复读机吗,你坏掉了吗。”

 

“我不是,我没有!”雷狮暴跳如雷,“听不出老子把重音放在‘我’上吗?这是认真的好吧!”

 

双双沉默。

 

卡米尔回来时发现他表哥和他表哥的死对头已经被赶了出来,且衣服上泼满了咖啡,脸上挂了彩排排站在店门外的样子,和他们以前被扔出教师罚站的场面如出一辙。说实在的,他一点也没兴趣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4

 

“银爵,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们的专业课导师,讲课声音特别轻,板书写得特别烂?”

 

“还不肯用麦克风和PPT。”

 

“真是谢谢你啊安迷修,没你我可完了——还固执守旧不肯用麦克风和PPT。”

 

银爵从书中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二人。

 

雷狮接着循循善诱道,他们得设法改变这个局面,对师生双方都有好处,并且他们的另外一门通识课碰巧还能借此机会完成实验作业,简单来说银爵是被寄予希望充当那个把话说明白的人。

 

“……所以你们的实验作业目标是改变一名导师的教学作风?”

 

“呃,”雷狮换了五种手势,“你可以暂且这么理解。”

 

不知出于怎样博大的胸怀,银爵第二天就照办了,把这个意见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的专业课导师。导师课前听罢给了他一个微笑,让他回到座位上,然后挑了他一上午刺。

 

为此安迷修愧疚得两天没敢正视银爵,雷狮看上去没什么两样,反正他也从来没正眼看过任何人。至于银爵,他没什么特殊反应,除了那天回寝后对他俩汇报了一句“我觉得貌似不顺利”后便一如往常,看书逗蝈蝈去了,那只小虫子骨骼清奇,晚上不闹,他前两天刚买的。夏天卖蝈蝈的站在路边有好多,一条街下来常常会忽然心想:买一笼又怎样呢?

 

“喂,”雷狮踹了一脚安迷修的椅子,“你谴责完良心没?差不多得了。”

 

“什么叫差不多得了?这是原则问题。我已经因为你放弃很多原则了,不能再多了。”

 

雷狮嗤笑:“那为什么不用你自己做实验?”

 

“不客观。”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那就加上我。”直来直去有什么难的。

 

安迷修神情复杂,打量他半晌:“更不客观了。”

 

卡米尔下楼拿外卖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回来后认识到该寝二位仇家总是能用更短的时间将彼此推向互殴的结局。

 

“这破命题不就看个结果到底有哪一步过程会受主观影响?!”雷狮一把扯过安迷修胸口的衬衫,扣子都拉掉了两枚。

 

“因为我们只能五个人内部互相实验,因为我们谁去向任何人说任何话都会被人以任何否定理由敬而远之!”安迷修死拽雷狮的头巾,雷狮的头发比静电板悬在脑门还乱,“因为我们混得实在太烂了!”

 

雷狮忽然收力,于是安迷修也放开了他的头巾。

 

“那是你!我哪有那么……”

 

“哈?好啊,你有朋友吗?真抱歉,这个词对你可能有点难了——你有好哥们儿吗?”

 

佩利和帕洛斯……好像算不上,他还没有傻到将投机主义和友情混为一谈。卡米尔——

 

“你想说卡米尔是不是?有道理,‘亲戚朋友、亲戚朋友’,近义词连用。从小混一起的亲戚当然是朋友了,简直是朋友中的老本。”

 

雷狮喂了他一拳,他们又打了一会儿。以银爵为中心方圆十厘米的氛围还是一片宁静祥和;外卖快凉了,卡米尔想。

 

除了动手还有什么可说的?

 

“喜欢吗?说话直截了当的我?”安迷修的表情令雷狮感到十分陌生,几乎带有某种报复性质的快意。曾经雷狮没来由地认为,安迷修生来就是那一张大义凛然的冤大头脸,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在意过到底是不是真像他想的那样。

 

他们打厌了,回到各自桌前。雷狮大口吞着冷掉的热干面,安迷修从柜子里翻出一盒没开封的邦迪。

 

 

 

 

5

 

实验步骤变得很简单。他们一致决定:先花几天彼此之间说话一个弯也不绕,一个结也不打;接着再花上几天,把任何容易的事极尽复杂化,力求发挥一门语言最可悲可泣的精妙之处;最后胡扯些分析总结,尽早把这项合作作业结了。第一阶段的开始在某个午休时分,安迷修记下了确切时间,以便七十二小时后的第二阶段准时开启

 

“本实验小组,采取新颖的,组内…互助形式,完成……”

 

“闭嘴安迷修,一边敲键盘还一边念出来是什么毛病,真烦。”

 

“闭嘴雷狮,有求于人不给好处还反手一巴掌,您哪来的资本。”确实一个弯也没有。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干活,我逼你签卖身契了?”

 

“当然是因为,”安迷修转过来忽然笑吟吟看着他,雷狮感到一阵恶寒,“您好心‘收留’了我啊,殿下。没有您我可真不知道这个作业占的分该从哪补上。”

 

“请‘直接’一点,看我嘴型,直——接——”

 

“我要学分。哪怕便宜了你们。”安迷修耸耸肩,转头继续手头工作。

 

银爵和卡米尔各自上课去了,寝室里只剩他和安迷修。雷狮一时想不起以往这种情况自己是拿什么消遣的,与安迷修单独待一块儿的感觉说不出地糟糕。说点什么吧,雷狮,说点什么吧。但是撇开争吵不休,他们的嘴唇还能不带明枪暗箭地吐出什么人话呢。

 

“喂,”雷狮侧过来坐,又踢了一脚安迷修的椅子,“你高中为什么戴眼镜?明明没近视。”

 

安迷修登时顿住手,瞥了一眼雷狮,表情十分古怪。

 

雷狮掌心一摊。不想说算了。

 

“因为眼镜是好东西。”

 

哈?

 

“不管是镜片的反光,还是某些情况下被人从某个角度看,那束视线总会在某一次里被镜框挡住,我的眼睛就躲在后面,很安全,”安迷修想起什么似的补充,“我回答得已经很明白了。”

 

不知所云,不明所以。雷狮觉得自己提这个问题简直蠢到家了,回答问题的还是某红发正义伙伴的名誉近亲,你能指望得到什么正常答案。像这样下去论题要是定得出好坏就怪了,话又说回来,判断标准又是什么呢?如果银爵和另一个再也不会有的谁分别用直白与委婉的方式去告诉那位导师学生们的意见,成功使其接受的那个就给他使用的方式记一分,那么以他们现在的境地又该用什么方法得出结论?

 

 

 

 

6

 

“喂,”安迷修不常这么称呼人,毕竟谁都知道那不礼貌。可他不知道他的名字,而这个语气助词比任何别的代称都先蹦出来,纯粹是桩意外,“要扔就对准扔呗,明明垃圾桶都在眼前了。”

 

那名素不相识的学生回过头来,起先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点点困惑,接着那只属于他的,充满恶意、不屑与傲慢的微笑才猝不及防地绽开。他看着他,那时他还没戴眼镜,像隔着玻璃参观稀有生物,一旁名牌上写着:道德超支。

 

他知道,他非常清楚他怎么想。

 

在往后无数个日月交叠中,安迷修独处时总有那么几次毫无征兆地忽然想要为自己辩白,那时他已经戴上了眼镜,听众是入秋后已经不合时宜的空调冷气或是深夜里习题册上模糊不清的符号,他不是生来就那样的。

 

“我不是生来就那样的。”他对着自己的指甲盖儿说。

 

“有天我在街上碰到一个骑着电动车从我面前窜过的女人,她冲我喊‘走路看着点,长眼睛没?’,她坐在后座的女儿无辜地瞟到了我一眼,然后她们留给我的马上就只剩两副背影。我走得好好的,忽然遭受了无端的指责,在那一秒,哪怕半秒里,是不是会应着不服气与突然变糟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去下定义?‘真没素质’或者‘哪来的刁民’?但不是那样的。

 

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我完全无从了解。也许她人很好,在街坊邻里人见人爱,婚姻很美满。收入不丰可也从不抱怨,踏踏实实工作,然后试图给女儿买贵一点,好看一点的衣服,报点才艺班什么的,也不会总是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成绩下滑去责怪她。但是只有那一天,只有碰上我的那一刻,那句话忽然脱口而出,跳过了经过大脑的思考。它太平常了,每个人一辈子里总会等到谁对你说一次,受到攻击的瞬间你会擅自做出人格评判,或者反击也说不定,接着你们互相想着:真他妈倒霉,碰上‘这种’人。但他们往往不是真的像那样。

 

只是太巧了而已。甚至说不上究竟是走了霉运还是中了奖。

 

我只是在那一天,只有那一天——去指责一个照面也没打过的同级生把空易拉罐没对准垃圾桶扔的行为,这种蠢事的决定按钮甚至都不应该会存在,可忽然,像某种基因里的神秘密码毫无预兆地浮了上来,好比‘开膛手杰克的子孙会在某一刻觉醒血腥的冲动去犯下骇人听闻的罪行吗?’……我按下了那个不存在的按钮。”

 

安迷修发现他自言自语了一阵,却还握着活动铅不放,但他暂时不想写任何东西了,包括打草稿。于是他把它丢回笔盒。通宵的滋味烂透了,他不懂自己干嘛做这个决定,他不明白自己曾经做过的大部分决定。

 

那个骑着电动车窜过他面前的女人不会永远保持那种对自己用过的说话方式,她从来就不是一位化外之民,她一定很快变回她自己了。安迷修想。

 

“那么,为什么我却没有变回去?”

 

拂晓悄临,安迷修摘下眼镜,俄而又戴了回去。

 

 

 

 

7

 

“你这人真讨厌。”雷狮走到安迷修一侧站定。

 

“就算‘有话直说’的阶段性实验还剩五分钟就结束了,你也不用着急评价我,这话放到别的情况下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同样不会怀疑它的真实性的,”安迷修托着腮,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电影似乎让他很投入,“怎么了,突然提这茬。”

 

雷狮顶着雨回来发现自己阳台上的衣服已经被收进屋挂在自己上铺窗沿了,卡米尔也刚回来,所以不是他干的。银爵为什么不在考虑范围内很难解释,因为太简单了,在合理的解释组织完毕前直觉已经将其可能性否决。安迷修替他的死对头在下雨前把晾在外边的衣服收了,事情就是这样。

 

如果时间足够,雷狮肯定能想出一套符合逻辑的言辞,来说明这件事为什么令人反感。但一般情况下,安迷修让他感到不爽的时候,他选择直接揍他。当一个人被贴上的诸如“讨厌”等敌视意味的标签,很多事情突然显得名正言顺,而被完全忽略了它们在通常情况下是多么不合理。

 

因此,根据经验,安迷修表面按兵不动,心里已经开始倒数雷狮的拳头大约还差五秒袭来。

 

“安迷修。”雷狮说。

 

等等,他揍人前是不会多说废话的,这不可能,谁能明白这该有“多么不合理”?

 

他忽然体现出他的另一面。他是一个混混,一个校园恶霸,一个无需付出努力就能够轻松取得许多人为之奋斗的成绩的天赋迥异的少年,他的存在对其他人是如此不公平,所以几乎每个目睹雷狮所作所为的人,全部都幸灾乐祸地,边摇头边表现得他们确实惋惜地窃窃私语道:自甘堕落。当他褪去那层恶者的外衣,他说起话来就像安迷修的为人一样令人困惑。

 

“因为泛滥的、毫无立场的善意是个恐怖的陷阱。没人会相信,没人愿意冒险。因为谁都搞不清你有什么目的,安迷修。”安迷修审视着雷狮,没有隔着镜片,他们认识四年,他忽然完全不认识他了。

 

“你在看什么电影?——很好,就拿它举例吧。如果你是戴斯蒙德·道斯,你的信仰不允许你用枪指向任何人,哪怕是你的敌人;你在血浇筑的战争中救下的每一条生命都让你感到自己真正地活着,感到自己应该去完成的使命正是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它成就了你。你因此而完整,别无他求;你因此而快乐、满足……诸如此类。可你,安迷修,”雷狮揉了揉鼻子,几乎快笑出来,“你因此而痛苦不已,为你所坚持的道义支离破碎。”

 

我唾弃你这一点,它让我恶心。

 

我去像社会败类一样地活着,不仅因为我即使像这样也能活得下去,更因为如此一来就不会有白痴非要把那些光鲜亮丽的,看上去很体面的期望加到我身上,盼着我去完成。结果有一个混账追着我不放四年,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什么道德人品。如果他骨子里确实是个世界上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正义伙伴,一个纯粹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我倒是佩服他。可为什么偏偏是你这样一个家伙?

 

你的善举从来没有让你获得过成就感,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这么久。你真可怕,安迷修,一件丝毫没有快乐可言的事,把它装作是自己的信仰,坚持了整整一千四百个日夜,并且还锲而不舍的折磨我,让我也去学那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安迷修?莫非这是某种新兴的精神暗示,会使目标缓慢地脑衰竭,变成废人?

 

 

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回答我吧,安迷修。开诚布公地,直截了当地。

 

 

 

 

8

 

为什么这三个字出现得太多了。不过,“为什么”是雷欧提斯?

 

其实是谁都无所谓。毕竟要和他想说的扯上关系不是件难事,任何事物都有联系,只需略施诡计便可颠倒黑白。

 

不过他死了,死在一位王子的剑下。

 

如果他普通地病死,那么他有限的一生里做过的所有事只会成为追悼会上的一通总结。可现在,它们就全变成了他的死因,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重要节点,每一步选择都将他推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他哪一步走错了?他将那一笔修正,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如果存在着雷欧提斯的墓志铭,由谁撰写,又作何清算?

 

——敢爱敢恨的雷欧提斯,这份率直却缺少了理智的辅佐被人利用,毁灭了他余生的所有可能。但临死前将所有阴谋全盘托出的瞬间他一如本性,毫无犹豫。

 

“他”则恰恰相反,他连一副眼镜背后的真相也说不出口。那不是一柄毒剑,也不存在被人操纵蛊惑的冲动失算。那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藏在种种繁复猜测下却简单得令人咂舌的小把戏。安迷修已经承认了。

 

它用来挡住视线,来自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一副朴实笨重的眼镜,使他的心之所指不太过容易被注意到。自他戴上眼镜的那天起,那频繁地、强烈地、紧追不放地投向雷狮的视线,就不再明显得过于直白了。

 

 

 

 

9

 

“——时间到了。”安迷修把视线从笔记本屏幕右下角收回。

 

“什么?”

 

“我说,从现在起就是实验第二阶段了。如果你需要回复,我可以给你,不过得用迂回的方式。”

 

那多半每一个字都是事实但没有一个字说到点子上,如果是这样雷狮宁愿不听,但他没有表态。他在等什么呢,难道会试着遵守实验规定,考虑怎么将“是”或“否”扩写到一百四十字?

 

就在这时,安迷修自顾自说了起来。他必须说,这是一个藏在被动状态下的主动行为,一次绝佳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有时候事情不是因为没有勇气不够果敢而无法促成,那仅仅是因为天时不利,时机不当,错误节点的果断决绝,便是所谓的鲁莽冲动了。

 

“有件事你得知道,雷狮。某位假定被归置责任的暗度陈仓别有用心之徒的身份,在企及法定刑事责任年龄时所作出某件确切疏忽,完全归于无心之举但造成的一段时间内不可预见的关系构成,成为我们长期以来讨论的对象,主要表现为虽不至侵犯个人隐私与公民利益,但过于密切地将关注焦点由普遍的自身优先转向除本人以外的特定目标,妄图以不尽合理的方式获取其目标之精力分配于该对象本身,即便可称之为居心叵测却不可简单地将其举措划分为不良性质,并未笼罩在密不透风的层层迷雾之中,其真实意图大异你基于早先信息作出的推断,一言蔽之,追根究底,所付诸讨论的这个人,也许你会吃惊,在你目前的谈话对象提到他时,通常会使用,”安迷修深吸一口气,“会使用…第一人称代词来指代。”

 

安迷修说完,雷狮当机立断,把他揍了一顿——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揍了,鉴于他今天已经干出过不寻常的事,类似于违背了少说话多动手的通用雷狮准则,多问一句再揍也没什么两样。

 

“你他妈能说人话吗?”

 

安迷修表情扭曲,内心斗争不止,经过大约两秒的苦思冥想,深思熟虑,艰难地、缓缓地点头。

 

 

 

 

 

10

 

“我喜欢你。”

 

 

 

 

11

 

这就是我在街上找到的例子之一。

 

由于我准备了道具,一个假的麦克风。配合调查的两位男士中其中一位信以为真,用十分做作的语气讲述了他们的罗曼史,他兴致太高,我强忍住打断他的欲望听完了全程。这个例子的泛论性太低,对我的课题没有太大帮助,我打算在报告里一笔带过。毕竟,虽说我经验不足,如果伊始的爱意不去表达,它不就毫无用武之地了吗。这一局,直截了当胜。

 

 

 

 

 

 

 

 

 

 

Fin.






(就是个“为了引起你注意就揪你辫子跟你对着干”级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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